“当钱、身份、欲望全部归零,文明用什么买单?”
“所以,我们现在连‘想要’的资格都没有了?”看着手中原本价值连城、此刻却如同普通石块的泽塔芯块2型,脸上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不是他看开了,而是在“概念体”被封印后弥漫开的“零欲望场”(z-field)里,多巴胺的分泌被物理性地抑制了。喜悦、贪婪、野心……一切驱动文明的燃料,此刻都沉寂如死水。
临时指挥中心,或者说,一个仅仅维持着基本功能运作的空间里,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奇异的空洞。nes徽章依旧闪烁着匿名码,但驱动行动的,不再是个人意志或责任,更像是一种……惯性。
光幕上,代表能源储备的数值无情地指向【04:00:00】。而在其旁边,是一个全新的、所有人都陌生的指标——【华夏联邦总熵值】。数值越高,代表越混乱,越接近热寂。
“我们必须收集最后散落在公民手中的3000克泽塔2,启动反应堆。”的声音也带着一种机械感,“但泽塔2处于超临界态,它……拒绝被‘拥有’。任何‘占有’的意图,都会让它瞬间相变成废石。”
“那我们怎么收集?”问,他甚至懒得挥舞他的战斧,因为“战斗的欲望”本身也在被压制。
“不是收集,是……引导它们‘回归’。”回答,“建立新的价值尺度。不是货币,不是心跳,是……秩序本身。”
启明城中央广场,寒风依旧,但人群却异常安静。没有骚动,没有抱怨,只有一片茫然的死寂。
“联邦公民。” 他的声音通过扩音系统传开,没有威严,没有煽动,只有陈述,“这些纸张,曾代表命令与归属。现在,它们需要被赋予新的意义。”
他拿起一张空白的圣旨,金色的纹路在灰暗的天空下显得有些黯淡。然后,在无数双平静到空洞的眼睛注视下,他开始折叠。手指灵活而稳定,没有任何留恋,仿佛在处理最普通的材料。
几下之后,一只结构精巧的纸飞机出现在他手中。
他轻轻一掷。
纸飞机乘着寒风,滑出一道优雅的弧线,不偏不倚,飞入了旁边为反应堆散热的巨塔通风口。
几乎同时,巨大的光幕上,代表联邦总熵值的数字,微微跳动了一下,下降了0001。而公共池中,增加了对应的数值。
“看!熵值降低了!”
“纸飞机……能换秩序?”
人群中响起几声低语,没有激动,只有认知上的确认。
下一刻,人群默默地、有序地开始排队领取空白圣旨。他们蹲在地上,坐在台阶上,开始认真地折叠。千奇百怪的纸飞机被折出来,然后被一只只掷向散热塔的通风口。天空中仿佛下起了一场无声的纸飞机雨。曾经代表至高皇权的圣旨,此刻成了孩童游戏般的材料,在寒风中飞舞,然后被吞噬,转化为冰冷的“秩序”数值。
然而,在z-field的影响下,打太极也变得极其困难。“意守丹田”、“以意导气”这些需要内在“意欲”支撑的要诀几乎无法实现。动作变得僵硬、迟缓。
“呼!” 风声骤急!
他周围的空气被这突兀的刚猛动作带动,形成了一个小范围的有序涡流!
光幕上,他个人关联的熵徽章数值猛地下降了一截!
“有效!”冷静的声音传来,“但动作波形被z-field标记为‘潜在暴力倾向’,接近触发警报阈值。软化它。”
他看着周围那些模仿他,却做得不伦不类、仿佛群魔乱舞的前军士们,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尽管z-field立刻将这种“荒谬感”也稀释了)。
他尝试着,在劈叉动作的尽头,强行将绷直的指尖收回,笨拙地弯曲,在胸前比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心”。
动作又刚又萌,极其诡异。
他个人熵徽章的数值再次下降,而且没有触发警报。
通讯频道里沉默了几秒。
棋局内,虚拟士兵忙着给“敌人”递水、搬开挡路的矿石、甚至帮对方维修装备。
棋局外,对弈的两位真实士兵,表情从最初的茫然,到后来的扭曲,最后归于麻木。
一局终了,系统判定“输”的一方,因为承受了更多的“帮助”,获得了大量。
但最终结算前,系统要求:对弈双方必须离开棋局,真实地、面对面拥抱三十秒。z-field会监测拥抱时的体表温度、微表情、心率同步率,任何“杀意”或“虚假”都会导致扣除。
两个刚在虚拟世界“互相帮助”到憋出内伤的彪形大汉,被迫笨拙地拥抱在一起。
“背我的nes码。”的声音传来,“背错,才算无特定目标关注,才算无欲。”
两个大汉一边机械地拥抱,一边磕磕巴巴地背诵:“¤…¤…?”
背得越错,z-field判定越“无害”,发放越顺利。
士兵们眼神空洞地拥抱,嘴里念叨着无意义的数字串,仿佛在进行某种诡异的仪式。没有友情,没有温情,只有被规则驱动的、冰冷的“秩序”生产。
此时,最后一批需要注入反应堆的泽塔2被运来,整整十公斤,需要十万才能完成“上交”操作。而总池,还差最后几百点。
按照规则,排行榜第一的“小花”拥有优先“倒矿”的荣耀。一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眼神同样平静的小女孩被引导到反应堆投料口。她踮起脚尖,努力抱起一块对她来说过于沉重的泽塔2。
可能因为太重,也可能只是因为z-field下的绝对“无欲”导致了对物体掌控力的下降,她手一滑,那块珍贵的泽塔2掉在了地上,虽然没有损坏,但按照规则,这次“上交”行为中断,关联的被暂时冻结。
就在这一瞬间,周围那些原本平静等待的、排名靠后的成年人们,动了。
他们不是抢夺,而是蜂拥而上,以极高的效率,帮助“小花”将散落的(实际上并未真正散开)泽塔2周围的地面清理得干干净净,甚至有人开始擦拭矿石表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们的行为动机并非“帮助”,也非“争夺荣耀”,而是在规则驱动下,一种纯粹的、对“降低熵值”机会的本能反应。场面一度像是“成年人疯狂抢着帮小孩做值日”。总池的数字,因为这群人的“高效整理”,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跳动。
然而,z-field的判定极其苛刻。任何对诗句内容产生的“欣赏”、“记忆”甚至“理解”,都被视为一种“精神层面的占有”,会扣减。
于是,诡异的场面出现了:台下听众在张良吟诗时,有的拼命摇头试图甩掉记忆,有的用手指堵住耳朵然后又放开(因为“抗拒”本身也是一种执念),更有甚者,偷偷携带了刺激性气味剂,准备在听完后猛吸一口,以物理手段干扰记忆形成。
张良吟完一段,看着台下众人各种“努力遗忘”的怪异举止,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拿起笔,在准备好的诗稿上,缓缓划掉了下一段。
他抬起头,对着安静的听众,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彻底放空的语调说:
“下一首诗是……”
“没有诗。”
“请……忘记我来过。”
他个人熵徽章的数值,因为这次“取消行为”带来的秩序(减少了预期中的混乱),反而上涨了一小截。
最终数值,距离十万点,只差最后1点。
所有的“负熵”行为似乎都已穷尽。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最后一份空白的圣旨。那是他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件与“嬴政”或“子婴”这个名字可能还有关联的实物。
他像最初那样,仔细地、平稳地将其折叠成一只纸飞机。
然后,他走向反应堆那炽热(能量即将耗尽,仅余低温)的投料口。
他没有掷出,而是亲手,将这只承载着最后象征意义的纸飞机,送入了幽深的炉膛。
纸飞机被黑暗中残余的高温瞬间引燃,化作一小簇明亮的火焰,随即熄灭。
【:100,00000】
数值达标。
低沉的嗡鸣声自地底传来,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被重新激活。反应堆内的泽塔2型矿石被无形的力场引导,开始释放出稳定而磅礴的能量。光芒,重新在启明城的每一个角落亮起,温暖逐渐驱散了物理上的严寒。
文明,在“无欲”的冰冷逻辑中,勉强续命。
然而,就在能量流稳定输出的瞬间,反应堆核心监测屏上,闪过一行仿佛用灰烬写就、转瞬即逝的字迹。那字迹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却直接烙印在每一个通过nes系统连接的核心成员意识中:
“欲望已死,恐惧长存。”
温暖的能量流淌遍全身,但一股更深邃、更本质的寒意,却从所有“无名者”的骨髓深处悄然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