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化的巨龙被根须缠绕，仿佛一座栩如生的雕塑，让人有种它下一秒就会挣扎着转过头来的错觉。

米莉安号陷入一阵冗长的静默，所有人都望着残骸，感到某种有如实质的压迫感，那是源于最原始的生物学本能，对强大物种的畏惧。

米莉安重重咽了口唾沫，做贼似的左右瞄了瞄，压低声音，“它真的死了吗？”

“学姐，不用担心，要是没死的话我们也跑不掉。”程飞以轻松的感觉叹了口气。

“那个，所以现在该怎么办呢？”长崎明日奈歪头。

沉曦轻吐了口气，下令，“去那条裂缝看看。”

于是水滴形的浮空船调转航向，朝着墙壁上被龙爪撕裂的缝隙驶去。

尽管看上去距离不远，这个过程依旧花了很长时间。

随着浮空船逐渐靠近墙壁，愈发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无论是墙壁本身还是巨龙残骸都大得超出常理，让人难以理解。

“我不禁思考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根须会形成巨大的墙壁，巨龙又为什么对墙壁发起攻击，墙后的世界又是什么样，随着和她的旅途抵达尽头，本来以为可以解答所有疑惑，结果坠落之地的历史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前方等待我们的究竟是什么————”少年双手插兜站在甲板上远眺，以煞有介事的语调自言自语。

“程飞鱼又在那边讲什么莫明其妙的疯话。”沉曦踢了下打断他，小脸似有不悦。

“只是闲着也是闲着，在给我将来的个人传记打草稿而已，女皇陛下这也不允许？”少年一本正经看她，“还是说对我的描述不满意，难道是不喜欢和她的旅途抵达尽头”这句？”

“随便，反正也只是活在你遥远记忆的青春注脚罢了。”少女语调轻描淡写也不看他，自顾自望着越来越近的巨龙残骸，若有所思。

少年愣了下，花了一秒才意识到她这话从哪来，神情变得悲哀，“沉老师我真的错了，知道你记性好，这都多久了，就别为一句话耿耿于怀了行不行？”

少女不理睬他，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浮空船继续朝目标前进，空气安静了片刻。

“沉老师，你选一个吧。”程飞想了想。

“选什么？”沉曦扭头。

“你当年跑到这个世界来，是跟世界树打架还是跟龙族打架？”少年认真看她。

少女黛眉微皱，面露思索。

“顺带一提我个人倾向于和龙族打。”程飞也望着巨龙残骸。

“为什么？”少女疑惑。

“因为按你向来残暴冷血的脾气，要是对世界树不爽的话早就用歼星舰发动轨道轰炸，一把火把它烧个干干净净了。”少年摩挲下巴。

少女双眸微眯变得不耐烦，瞪了下他，“再敢在那边想方设法诋毁，将来就真的把你这个地球最大败类绑在太平洋中间的小岛上用轨道轰炸处决。”

“过了这么久这个设置居然还完善了，沉老师你认真的？”少年震惊。

“怕了？那就老实点别再做让我失望的事，不然就祈祷不会有那天好了。”少女嗤笑一声。

“小可爱讲话就是可爱，真的希望的话到时候尽管做好了，如果是你的话我不会逃跑。”少年摇头叹息。

这让少女变得眉头紧锁，闭上嘴不理他了。

“沉老师，其实我在想件事。”少年又开口。

“什么？”少女瞥了下他。

“世界树长得又高又大，它搞不好要靠光魔粒子来对抗重力吧？不然自己都会把自己压垮了。”程飞两手上下一合。

沉曦手捏下巴想了想，点头，“很有可能。”

“这样的话就有个问题，之前我们根据那本创世纪的内容，推测世界树是某种外星生命，对吧？”少年顿了顿，“而光魔粒子好象是坠落之地的特产？”

少女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眼神一凝，“假如世界树是外星生命，就不应该要借助光魔粒子才能正常生长，它的生命形态应该更具有普适性，不然难以在宇宙间传播。”

“不愧是我聪明的沉老师，一下就懂了。”少年以快若闪电的速度摸了下她的脑袋，“所以我们的推测存在自相矛盾的地方，也许光魔粒子对世界树来说不重要，或者世界树其实是本土物种？”

沉曦抬起头眨了眨眼，小脸有种迟疑，好象对他的小动作有所察觉，又由于没反应过来不太确定。

“沉老师你怎么看？”少年若无其事和她对视。

“呵，智力低下的程飞鱼偶尔也有聪明的时候，之前的推测确实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少女面无表情扭开脸，撩了下头发。

当两人对话时，米莉安号也来到了墙壁被龙爪撕裂的地方，同时也是巨龙残骸的正上方，正对着嘶吼的龙首，其上硕大的双瞳在石化过程中消失，留下两个漆黑的空洞。

周涵趴在船舷边上，眨动圆润的眸子往下观察，发出感叹，“哇，离近看更吓人了，它要是真的活过来一巴掌就够拍死我们了吧？”

“周涵同学，还是不要讲这种不吉利的话了？”长崎明日奈站在旁边笑得很无奈。

程飞和沉曦在另一边观察根须被撕裂的断面，说是根须，但那些暗红色的条状物看上去就极其坚韧，就象水泥墙被破拆时露出的钢筋，歪七扭八维持着撕裂瞬间的状态。

“前面有路！”在顶层甲板了望的叶霜用清脆的嗓音给驾驶室传递信息。

被龙爪撕裂出的缝隙连通墙壁另一侧，蜿蜒而狭窄，不过是相对墙壁和巨龙而言，其宽度完全足够人类的船只通行，米莉安号驶入其中，像蚂蚁钻进树干的裂口。

担心船身剐蹭到断裂的根须，沉曦让船放慢了速度，在所有人的了望协助下通过。

随着水滴形的浮空船尾部喷吐着星星点点的粒子流，缓缓驶入未知的局域，前方的景象一点点变得清淅。

长崎明日奈率先捂住了嘴，澄澈透亮的眸子倒映橙黄的荧光。

“这是————”沉曦瞳孔微微收缩。

“还真是惨烈。”程飞咂吧了下嘴。

在米莉安号前方，墙壁后的空间变得壑然开朗，出现在迷雾笼罩中的，是一个似乎被根须构成的高墙环绕起来的世界，说似乎是由于他们并没有看到对面的墙，只是从身后墙壁依稀可见的弧度，猜测其呈现环绕状。

而在这样的墙壁环绕之下，目力所及都是绵延的城市。

一座死去的城市。

在布满裂缝龟裂崩坏的大地上，紧密排列的建筑鳞次栉比，依稀可以窥见曾经繁荣的景象，此刻只剩下倾斜坍塌的残垣断壁，向他们这群来客述说曾经的辉煌。

大地的裂缝看上去同样触目惊心，就象地震造成的破坏，每一道都是深不见底的峡谷，从米莉安号的高度望去，如同蛛网般的漆黑纹路在大地上蔓延生长。

只是这幅景象显然和地震无关，比构成墙壁的根须粗壮无数倍，仿佛星球触手般的暗红色根须从地底深处硬生生拱出让大地变得碎裂，破坏了一切。

而在这样破败的废墟中，还可以看到几具巨龙的骨架残骸，尽管体型比不上入口那条，依旧把身下的城市压得粉碎。

“这个地方到底怎么回事呀？”周涵呆呆地望着这一幕，无意识揉搓身前暗影的小脸，后者也扒在船舷边上，和前者保持同样的表情。

程飞观察一番，“沉老师，这里好象是被世界树毁掉的？”

“显而易见。”沉曦双眸微眯。

“这下更奇怪了，世界树，人类还有龙族到底是什么关系？”少年沉吟。

沉曦张了张嘴。

正当她想说点什么时，身旁忽然有状况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在一阵嗡鸣中，蕾娅胸前的银色三角挂坠毫无预兆漂浮起来，发出缓慢明灭的柔和光芒，拽着绳子象要飞往某个地方。

“终于有反应了，看来我们走对了。”程飞两手一拍。

伊芙在旁边注视蕾娅，神情变得激动，“殿下！”

精灵圣女小心翼翼把漂浮的挂坠解下来，靠到船舷边上。

程飞看了看挂坠漂浮的方向，回头朝驾驶室招呼，“女仆同学，右满舵！”

“都说了我不是女仆！”里面传来某位掌舵的娃娃脸少女的抗议，米莉安号的船身随之开始倾斜。

浮空船沿着挂坠指示的方向航行，逐渐远离了墙壁，进入到这片隐秘世界的深处。

在橙黄的荧光笼罩下，米莉安号航行在无边无际的寂静中，龟裂大地上没有尽头的城市缓缓往后倒退，时间悄然流逝。

“沉老师，话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程飞手搭凉棚俯瞰这一切。

“什么？”沉曦扭头。

“不出意外的话，下面应该是这颗星球真正的陆地了吧？”

“所以？”

“但是在墙壁外面，我们又看不到陆地，明明能见度是差不多的。”少年嘀咕。

少女想了想，摇头，“有可能是内部的地形被世界树推到了高处。”

“有道理。”少年点头。

随着航行，浮空船的高度越来越低，逐渐靠近了下方的城市。

沉曦用望远镜观察被根须破坏街道，轻声说，“从建筑看这个文明有不低的技术水平。”

“你觉得比得上地球嘛？”程飞和她一起观察。

下方的楼房依稀可以窥见曾经整洁漂亮的模样，不知用何种材料建造，坍塌的地方看不到任何类似钢筋水泥的迹象。

沉曦沉默了下，“至少不会差太多。”

“话说沉老师，都到这里了，怎么还是见不到你的大型研究站？”少年露出煞有介事的疑惑。

“我怎么知道。”少女不轻不重踢了下他，扭头走开了。

又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浮空船前方出现了新的变化。

起初一行人还以为到达了另一边的墙壁，逐渐靠近才发现是另一道墙壁，同样由根须交织缠绕而成，把内部包裹得密不透风，和前面不同的是这道墙壁可以看出明显的弧度，大致圈出一个直径几公里的局域，附近的大地破坏程度也最深，被根须拱得支离破碎。

“沉老师，我们好象到内核局域了？”

“有可能。”

当程飞和沉曦有一搭没一搭对话时，长崎明日奈快步来到他们面前，“两位，前面那边有船！”

“船？”程飞一愣。

很快，米莉安号停在了原地，离前方的第二道墙壁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只见墙壁底部的某处出现了一个由根须自然生长形成的平台，依稀可见平台上停泊着几艘和周围画风格格不入的风帆战舰。

在沉曦的命令下长崎明日奈用望远镜观察一番，回过头说，“看不到有人的迹象，不过前面好象有条信道？”

程飞也看了看，注意到平台前方的墙壁底下，根须自然往两侧分开，形成了一条通往内部的道路。

“有可能是别的冒险者，只是很奇怪，最近受树精影响，几乎没人会冒险深入这里才对。”沉曦手捏下巴黛眉微皱。

“沉老师，你都知道那是冒险者了，说不定他们觉得风浪越大鱼越贵？”程飞摊手。

“要不上去交涉一下？”唯诺想了想，提议。

沉曦黛眉微皱，把视线投向程飞。

“试试吧，反正我们也不怕，小心点就好。”少年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