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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老母释权悲凤泣,稚琮明理暗合琰(一)

第111章 老母释权悲凤泣,稚琮明理暗合琰(一)

荣庆堂内,白烛高烧,映得满堂素幔愈发惨淡如雪。

贾母斜倚在暖榻上,额间勒着一条玄色暗纹抹额,面色灰败,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影,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

堂下,邢夫人领着贾琏、贾琮并王熙凤,以及贾赦留下的几个侍妾,乌泱泱跪了一地。

悲声呜咽不绝,只是那哭声里,多少带着几分惶惶不安的虚浮,倒象是怕哭得不够响亮,惹了谁的眼。

邢夫人哭得最为凄切,一半是为那短命的丈夫,另一半,却是为自己往后那没了倚仗、如飘萍浮絮般的日子。

她攥着帕子,哭一声“我的老爷”,便偷眼去觑上首老太太的神色。

贾母浑浊的老眼缓缓扫过底下众人,自光最后定在邢夫人身上,声音沙哑得厉害,象是破旧的风箱:“老大媳妇,你也——节哀罢。往后——往后安分守己,带着琮哥儿好生过日子,便是你的造化了。”

她看着邢夫人这副模样,心下更是疲惫不堪,仿佛浑身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

目光转向贾琏:“琏儿,你是兄长,往后府里外头的事,要多帮衬着你琰兄弟。”

贾琏低着头,闷声应了句:“孙儿知道。”

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却如沸鼎翻滚,五味杂陈。

他是荣国府嫡长孙!

按礼法,按规矩,这爵位,这家业,合该是他的!

凭什么让一个庶出的弟弟夺了去?

可一想到贾淡那双冷澈如寒潭的眼,那神鬼莫测的通天手段,他满腔的不忿又化作了冰凉的怯意,只觉脖颈后阵阵发凉。

王熙凤站在贾琏身侧,一双丹凤眼里血丝密布,嘴唇抿得死死的,不见半分血色。

她为这府里耗尽了心血,弹精竭虑,甚至熬坏了身子,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这泼天的权势,这当家的体面风光?

如今要她将这些拱手让人,如何能甘心?

那比剜她的心还要痛!

贾母见她这般神色,如何不明白她心中所想?

大儿子的死,虽无明证,但她隐约觉得与那庶孙脱不了干系。

再回想贾淡白日里那番言语,字字句句,竟是要将贾家上下所有人的命,都绑在“有用”二字上!

享了国公府的福,就得有回报,否则,便是死,也得按他的安排去死,求一个“死得其所”!

那她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还有她的命根子宝玉,将来又要落得个什么下场?

想到宝玉,她心口又是一阵抽痛。

她恨贾淡手段酷烈,心如铁石,可为了贾家这艘破船不沉,为了宝玉能有一条活路,她又不得不做出眼下最符合贾淡利益的决定。

“凤丫头。”

贾母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力。

王熙凤猛地抬头,象是被针扎了一般,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带着不敢置信的绝望:“老祖宗!这——这爵位承袭,历来是长房嫡支的事,皇帝老子管天管地—也不能强按着牛头喝水吧?总不能宫里说给谁,就是谁的?这还有没有王法家规了?”

“住嘴!”

贾母厉声打断,气得浑身发抖,强撑的那口气几乎散掉,眼泪也跟着滚落下来:“凤丫头!糊涂!这已经不是家事了!陛下金口已开,那就是圣意!是天恩!你——你们难道还要抗旨不成?是要拖着全家一起去死吗?”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老泪纵横:“你们老子——你公公,如今还在前头灵床上躺着!尸骨未寒啊!你们——你们就急着争这要命的富贵?你们不怕死,就去争!我老婆子的话——如今是不中用了,往后也护不住你们了——”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只剩下沉重的喘息。

一片悲声与死寂中,一个略显稚嫩却异常清淅的声音响起:“祖母。”

却是坐在最末位的贾琮站了起来。

他年纪虽小,身量未足,经历这番家族剧变,眉宇间反倒褪去了往日的怯懦,多了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沉静。

他走到堂中,对着贾母躬身一礼,语气坚定:“孙儿觉得,能沾淡三哥的光,得谢先生教悔,已是天大的造化。孙儿不敢妄求爵位,往后——只想跟着淡三哥踏实做事,尽心尽力。想来三哥念在血脉亲情,也不会亏待了自家人。靠着自己的本事,未必不能挣一份前程富贵,总好过——守着虚名,招灾惹祸。”

这番话,说得诚恳又识时务,竟是将眼前的危局看得分明。

贾母猛地止住哭声,抬起泪眼,仔细打量着这个素日里如同影子般不起眼的孙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她颤斗着伸出枯瘦的手,将贾琮拉到身前,粗糙的手掌摩挲着他的头顶,浑浊的眼中情绪复杂难言。

只是越看这番举止,越觉得那沉静的气度里,竟隐隐有几分贾淡的影子。

贾母怔了片刻,忽然扯动嘴角,似哭似笑地喃喃道:“也好,也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贾府上下虽笼罩在贾赦骤逝的悲戚与丧事忙碌中,但另一桩关乎性命根本的大事,却无人敢有丝毫怠慢。

那便是淡三爷限三日内清缴贪墨的严令。

与众人预想中帐册堆积如山、算盘震天响的景象截然不同,贾淡并未亲自查帐,只命人将府中库房旁一处闲置的抱厦匆匆收拾出来。

次日一早,他便将三春姊妹、贾环、贾琼、贾兰并宝玉都唤了过去。

众人到了抱厦,只见里面已摆开了几张黑漆长案,四下里静悄悄的,透着一种莫名的压抑。

不多时,便见赖大媳妇、吴新登家的等有头脸的管家娘子,并几个大庄头的婆娘,个个面色灰败如土,眼神躲闪,手中捧着或大或小的紫檀匣子、描金锦盒,鱼贯而入,默不作声地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长案上,旋即躬身垂首,倒退着出去,不敢多留一刻,仿佛这屋里有什么吃人的猛兽。

贾淡略一颔首,侍书、袭人、翠墨等几个大丫鬟便上前,依言将那些匣盒一一打开。

霎时间,珠光宝气,莹莹烁烁,几乎晃花了人眼。

但见那长案上:

赤金累丝嵌红宝凤凰展翅步摇,那凤凰栩栩如生,凤口衔下的三串珍珠皆有龙眼大小,颗颗浑圆,流光溢彩。

点翠嵌珊瑚米珠松石葫芦纹头面,那翠色湛然欲滴,宝光内蕴,一看便是前朝内造的上品。

羊脂白玉雕琢的岁寒三友佩,玉质温润无瑕,触手生温,雕工更是栩栩如生,雅致非凡。

成套的赤金镶碧玺石花卉簪环,那碧玺颜色鲜亮通透,个头硕大,绝非外间寻常金银铺子能见。

更有那打开的紫檀匣子里,满满当当全是各色吉祥如意的金锞子、雪亮亮的银锭,并一叠叠厚实、盖着鲜红印鉴的银票——

莫说贾环、贾琮等人看得目定口呆,倒吸凉气,便是自幼生长在锦绣堆里、见惯了珍玩的三春和宝玉,也一时怔住了,心头说不出的震撼与寒意。

探春拿起那支赤金累丝凤凰步摇,指尖触及那冰凉的金属,心中更是寒意森森,直透骨髓。

她想起凤姐姐往日理家,为了一二十两银子的开销,还要与这些管家娘子们费尽口舌,她们动辄便哭穷说艰难,摆出一副忠心为主、弹精竭虑的模样。

却原来,不是府里没钱,是钱都流进了这些人的私囊!

她们一个个,竟比主子还要阔气!

“三姐姐。”

贾淡的声音不高,却清淅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惊愕、复杂的面庞,最后落在探春身上,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怒:“你素来精明强干,且看看这些。再想想当日,我与环哥儿在府中的境况,冬衣短了,炭火少了,连本象样的书都难得——”

他顿了顿,声音微沉:

她想起风姐姐在口理家,为一一两银于的开销,还要与这些官豕娘于们贸尽口百,她动辄便哭穷说艰难,摆出一副忠心为主、弹精竭虑的模样。

却原来,不是府里没钱,是钱都流进了这些人的私囊!

她们一个个,竟比主子还要阔气!

“三姐姐。”

贾淡的声音不高,却清淅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惊愕、复杂的面庞,最后落在探春身上,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怒:“你素来精明强干,且看看这些。再想想当日,我与环哥儿在府中的境况,冬衣短了,炭火少了,连本象样的书都难得——”

他顿了顿,声音微沉:“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那日小厨房中,我可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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