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晓,天色尚未透亮,神京城外北郊大营已是旌旗猎猎。
因着贾赦新丧未过七日,那旗色虽仍是辽东边镇的徽记,却在旗杆顶端系着一道素白麻布,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队伍前方,王子腾一身玄甲戎装,外罩一件素白锦袍,端坐于高头骏马之上。
贾淡则是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外罩素白孝服,唯有领口微处,隐约可见昨日新得那件绣着墨色海棠暗纹的蓝衫衬在里间。
他静立队列之前,身后五十名西府旧卫并数名武勋子弟组成的亲随小队,虽已披挂整齐,却人人臂缠青纱,默然肃立如铁铸。
贾府男丁皆至长亭相送,人人皆着素服。
贾琏亲自为贾琰牵过一匹神骏的黑鬃马,马鞍上也覆着一层素白锦缎。
他望着眼前这个气度已然迥异的庶弟,想起府中新丧,如今又要远赴边关,心下百感交集,最终只化作一句复杂的叹息:“三弟珍重。”
语气里早没了往日的轻浮,倒添了几分沉重。
贾政站在众人之前,一身缟素,面色沉静,眼底却藏着难以言说的忧思。
一众管家、小厮垂手侍立在后,个个臂缠青纱,摒息凝神。
贾淡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人群边缘的贾环身上,朝他微微颔首。
贾环穿着一身素白孝服,在众人注视下略显别扭地快步上前。
贾淡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人群边缘的贾环身上,朝他微微颔首。
贾环怔了怔,在众人注视下略显别扭地快步上前。
“环哥儿。”
贾琰声音平和:“可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话?
贾环立即挺起胸膛,带着几分狠劲刻意扬声道:“记得!三哥说过,有时候,刀比嘴巴好使!
这话一出,旁边站着的管家、小厮们不少都变了脸色,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便是当中一直沉默的族长贾珍,也觉喉头一凉。
贾淡却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在他惊愕的目光中,将他别在腰后那柄平日耍威风的木刀抽了出来,随手掷在一旁。
“光记得狠劲,没记住根本。”
贾琰语气淡然,转而向一旁的贾琏道:“琏二哥,劳你稍后带环哥儿去铁匠铺,给他打一柄真刀,要开刃的。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周遭听见的仆从们心头俱是一凛,连大气都不敢喘。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淡三爷这是在告诫众人,他离京期间,贾环手里会有真刀,若有人敢生事,便要掂量掂量后果!
贾琏神色一肃,郑重应下:“三弟放心。”
交代完贾环,贾淡目光转向另一侧。
但见贾琮已换上一身素白短打,外罩轻甲,背上负着个长条布囊,内中正是天子御赐的潜蛟剑。
他虽不如贾环机变,但年纪稍长,这些时日跟着谢观应打磨筋骨,修习宁国公留下的枪法,原本那股怯懦之气已褪去大半,眼神里添了几分少年人的坚毅。
作为贾赦的儿子,原本是要戴孝守灵的此番他却是主动请缨随行北上。
老太太原是不许,贾淡只一句国事大于家事,家里有琏二哥在。
贾琰看着他,微微颔首。
贾琮会意,用力点头,默默走到了贾淡身后的甲卫队伍中。
贾琰看着他,微微颔首。
如今他身边真正可用之人实在不多,焦大虽忠勇,终究年迈,且昨夜便已先行下了江南。
贾环、贾琮、贾兰、贾菌这些弟弟,才是未来的根基,值得带在身边悉心栽培,特别是贾琮这般原本有些怯弱的性子,正需边关风沙好生磨砺。
贾淡最后望了一眼阶上的贾珍、贾琏,以及阶下的族人仆从,不再多言,接过贾琏手中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
“出发!”
随着王子腾一声令下,低沉的号角声响彻云霄,两万兵马缓缓开拔,铁蹄踏碎清晨的宁静,向着北方,向着那片充满未知与烽烟的土地,迤逦而去。
却说贾琏送罢贾淡,心头沉甸甸地渡回府来。
才跨进仪门,就听得东边穿堂院里传来一阵尖利的斥骂声,夹杂着低低的啜泣告侥。
他眉头一蹙,循声走去,果见凤姐儿立在院中,虽是一身素净衣裳,却掩不住满面的厉色。
几个管事媳妇并小丫头跪在冰冷的地上,瑟瑟发抖。
凤姐柳眉倒竖,指着一个捧茶盏的丫头骂道:“没眼力见的小蹄子!这茶温得烫嘴,是存心要谋害主子不成?如今府里事多,一个个都打量着我是好性儿的,竟敢偷奸耍滑起来!再这般不用心,仔细揭了你们的皮!
“,那丫头吓得面无人色,只管砰砰磕头。
平儿在一旁低声劝道:“二奶奶息怒,她年纪小,不懂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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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小?”
凤姐冷笑一声,眼风如刀子般扫过众人:“年纪小就可不用心当差?如今这一大家子的事,里里外外哪一样不要我操心?大老爷的事才了,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倒会躲清闲!
她言语间透着十分的刻薄,手段也比往日更显狠辣,分明是将那爵位旁落、
心中憋着的一口恶气,尽数撒在这些下人身上。
贾琏见状,心下不悦,原要开口劝解,转念想到凤姐近日心气不顺,自己又刚失了承袭爵位的指望,只得强忍下来,佯作不见,抬脚欲走。
不料凤姐眼尖,早瞧见他,那火气“腾“地就寻着了出处。
她三两步上前拦住贾琏,丹凤眼斜睨着,声音又脆又利:“哟!咱们二爷可算是回来了!送个人竟要这般久?别人早散了,偏你落在后头!莫不是又在外面被哪个绊住了脚?可知府里这一大摊子事,里里外外都堆在我一人头上,你倒落得清闲!
”
贾琏近来本就憋闷,被她这般没头没脸地抢白,脸色也沉了下来,耐着性子道:“你胡吣什么!方才送三弟,他临行特意交代,让我带环哥儿去铁匠铺,打一柄开刃的真刀。”
他本意是解释,却不想这话正戳中凤姐的心病!
“真刀?
”
凤姐象是听了天大的笑话,随即那笑意又化作刻骨的怨愤:“好哇!真是好!淡哥儿如今越发能耐了!人还没出神京,手就伸得这般长!连环哥儿那没长全毛的小子,他都要安排得明明白白!是,他有本事,能带着琮哥儿去边关搏前程,我认了,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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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着贾琏,胸脯剧烈起伏,积压数日的怒火、不甘、委屈尽数爆发,话语如同连珠箭般射向贾链:“你呢?我的二老爷!
”
凤姐嘴角噙着冷笑:“大老爷爵位守不住,倒叫个偏房庶出的野雀儿占了高枝儿!功名前程挣不来,如今连琮哥儿那个锯嘴葫芦都晓得出去搏个前程!环哥儿那上不得台面的,如今仗着淡哥儿的势,也配起真刀真枪来了!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陡然拔高:“偏我们二爷是那缩了脖子的绿豆眼,莫不是只会往那起子下作地方钻营,可还会些正经能为?”
这一席话,句句戳在贾琏的心窝子上!
将他这些时日的失意、憋屈、无能,赤裸裸地剥开,晾晒在人前。
贾琏气得浑身乱颤,脸上血色尽褪,又猛地涨得通红。
他死死盯着凤姐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艳丽面孔,只觉一股邪火直冲顶门!
“我杀了你这泼妇!
”
贾琏猛地咆哮一声,双目赤红,几步冲到墙边,“沧啷“一声竟将墙上装饰用的一柄宝剑抽了出来!
平儿并一众丫鬟婆子也吓得魂飞魄散————
剑锋虽未开刃,但在冬日惨淡的日光下,依旧寒光凛凛,映着他狰狞的面孔,直直便向凤姐刺去!
“琏二!你疯了!你敢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