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愿见内阁成员去而复返,正欲开口询问缘由,忽闻众人异口同声躬身道:“臣等,恭贺陛下!”
他心中愈发困惑,眉头微蹙:“诸位爱卿这是怎么了?不过出去片刻,怎就这般模样?”
话音刚落,内阁首辅上前一步,满面红光地笑道:“陛下有所不知!适才我等亲耳听得仙人言道嘉佑二年,千年龙虎榜!”这不正是说,陛下开设的恩科,将要成为千古第一榜吗?”
药师愿闻言,眼中骤然迸发出无穷亮色,可随即又挑眉一句:“嘉佑二年?”
他才改元的啊,现在可是嘉佑元年啊!
几位阁老连忙说道:“正是,陛下!《瑞应》有云:仙人临凡,祥瑞启元,可改元更岁,以应天兆!”如今仙人既已降临,又开了金口,眼下自然该是嘉佑二年了!”
药师愿瞬间领会其中关键,笑着点了点几位阁老道:“既如此,回头便有劳诸位爱卿草拟改岁的圣旨了。”
阁老们齐齐应下,殿内一派君臣和乐之景。
谁知话音刚落,药师愿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笃定地问道:“诸位爱卿既已见过仙长,可曾问及仙长如何看待天恩节”一事?仙长又是否亲自开口赐下名号?”
在他看来,自己一时疏忽忘了也罢,这几位阁老总该记得询问才是。
这么多人呢不是?
可话音落地,却见几位阁老齐刷刷僵在原地,脸上满是局促尴尬之色,你看我我看你,竟无人应声。
药师愿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错愕道:“诸位爱卿,你们这般多人同去,难道竟无一人记起此事?”
阁老们越发窘迫,齐齐躬身请罪:“臣等徨恐!”
见他们竟当真也忘了询问,药师愿怔立许久,终是无奈地摆了摆手,苦笑道:“罢了,罢了,看来这便是命数如此啊!”
阁老们亦是苦涩。
杜鸢途经那家酒肆时,恰好望见窗边的邹子朝他扬手,声音不高却清淅入耳”记住,老夫一直在此处等你。”
杜鸢拱手致意,随即抬步前行。他此行目标明确,正是去找王公子。
京都虽刚历经劫数,内城受损却不甚严重,此刻已大致恢复往日秩序。只是相较往昔,街巷间往来的衙役与兵丁明显多了许多,平添几分肃杀之意。
杜鸢略一颔首,目光扫过街巷,凭着王公子那股独特的气息,径直循迹而去。
抵达目的地时,才见对方正与崔实录一同站在一处,王公子立身侧旁,偶尔插嘴几句。崔实录则对着围拢过来的众人,有条不紊地吩咐着琐事。
朝堂定夺大事,可落到这些细微锁碎之处,终究还是各家自扫门前雪来得更利落些。见二人正忙着正事,杜鸢便驻足等侯,并未上前打扰。
待周遭人散去大半,他才缓步上前,开口问道:“崔公子,近来可还安好?”
循声望去,崔、王二人皆是一愣,脸上满是意外之色,他们从未料到会在此刻撞见杜鸢这位仙人。
崔实录还好,毕竟知道的不多,也就无知无惧,仅仅是惊喜无比。
王承嗣却是心头一紧,只觉腿肚子一阵发紧,后背浸出无数冷汗。
这位爷,可是正面击溃了邹子的人物啊!
三教大位,各家诸子各有位次,高低难分,寻常默认各家祖师略胜一筹,除却那寥寥几个特例。
可这位老爷,竟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单凭自身修为便破了邹子万载布局。王承嗣敢断定,那般情境下,天下间能胜过邹子的,除了三教祖师,绝不会超过五人!
这般人物,他往日从未得见一哦,也不尽然,青州与西南那两位,约莫也与这位不相上下。
虽换了大道重来,可以前性子哪那般易改?
况且他只是换了道,并非愣头青。面对这等人物,无论其大道为何,最好还是敬而远之,毕竟实力悬殊太大,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殃及,以至于人都被挤死了人家或许都未曾察觉!
但此刻,他已不会如先前那般刻意回避。定了定神,王承嗣便与便宜表弟崔实录一同迎了上去,齐声道:“见过前辈(仙长)!”
杜鸢抬手摆了摆,示意不必多礼。目光掠过崔氏府邸上空,笑着开口:“看来,崔公子是听进了我的话。”
昔日崔府气运黑白交织,生死悬于一线。如今虽仍有黑气萦绕,却已清明了许多,绝非此前那般随时可能倾复的模样。
崔实录本就想问杜鸢,自家是否已躲过劫数,闻言顿时激动得难以言表一他就知道,当初听这位仙长的话站出来,是何等正确!
“多谢仙长提点之恩!”话音未落,崔实录便躬身欲拜。
杜鸢伸手稳稳扶住他,语气平和:“崔公子不必如此。我不过随口一提,真正躬身行事、稳住局面的,终究是你自己。”
崔实录却坚持道:“若不是仙长一语点醒,我又怎能幡然醒悟,及时止损?
这份恩情,我崔家不敢忘。”
说着,他好奇追问:“仙长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杜鸢抬手指了指他身后的王承嗣,轻笑一声:“并无要事,我此番前来,是找他的。”
这话入耳,王承嗣刚稳住的心神又晃了起来,腿肚子亦是重新发软。
他强撑着挤出几分笑意道:“不知前辈寻我,有何吩咐?”
王承嗣脸上虽挂着笑,却笑的不比哭好看多少,僵在嘴角,说不出的勉强。
见状,杜鸢忍不住失笑道:“先找个僻静地方吧,有些话,单独对你说更妥当。”
这话入耳,王承嗣只觉双腿愈发发软,几乎要站不稳去。
崔实录却连忙上前,一脸殷勤地应道:“仙长放心!崔氏府内有的是清净去处,我这就安排!”
“有劳了。”
“仙长哪里的话!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崔实录一边说着,一边殷勤地引着杜鸢往府内走,回头见王承嗣还愣在原地,连忙催促,“表哥,你傻站着做什么?仙长都进去了!”
闻言,王承嗣脸上神色复杂得象是拧成一团的麻线,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这便宜表弟,半晌才唉声叹气地憋出一句:“我上辈子,定然是欠了你们什么!”
“啊?表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崔实录一脸茫然,“我这可是一片好心啊!”
王承嗣懒得解释也没法解释,只能苦着一张脸,耷拉着脑袋跟了上去。
儒释道三教鼎立,以及佛爷,道爷,还有老爷这相识却又疑似自立门户的三位爷。
王承嗣只是稍稍一想,便觉脊背发凉不止,这天下,今后怕是要掀起滔天巨浪了!
他甚至怀疑,儒家至今按兵不动,根本原因便是这三位爷!
这方天下,或许早已成了三教顶层博弈的“棋盘”。
如此大势之下,便是邹子这般阴阳家祖师撞进来,都落得个被打碎的下场,他一个仅有几分际遇的小角色,凭什么淌这趟浑水?他配吗!
更何况这位老爷,着实离谱得过分。
想着,他下意识掰了掰手指,算着杜鸢那本命字的数量,随即仰头呆立。
一十八个本命字,竟还组成了四句绝句!这等事,简直闻所未闻!
他能理解,那道出儒家终极追求的四句话,足以承载十八个本命字;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天地”二字,当真能重新拿回人间?
“等等!”王承嗣猛地心头一跳!
佛爷和道爷既见过那两位,又与这位老爷相识,难道从一开始,他们就在为今日铺路?”
猛然想通这关键一节的刹那,王承嗣只觉后背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顺着脊梁下淌不止,瞬间浸透衣衫。
若是从一开始就在布局,那邹子的下场,究竟是意外,还是本就在这局中?
他起初以为,这位老爷是被邹子意外拖入局中的。
可此刻想通关键,才惊觉一或许邹子才是那个懵懵懂懂,主动撞进局里的人!
万载布局,最终为他人做了嫁衣,这已足够骇人。可更可怕的是,栽在这局里的,是邹子!是那位能推天算地、敲定乾坤的阴阳家祖师啊!
更是把他们小说家一脉一直压死的人,布局如此深远,牵连如此广阔,这位老爷,或是说这三位爷,究竟想要做什么?
是对三教现状不满,欲要革新?还是想要取而代之,接替三教祖师的位置?
甚至是有比这更宏大、更惊人的谋划?
王承嗣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他却只觉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以前他孤身一人,尚可想着跑路避祸。可如今,拖家带口一大家子人,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表哥!你怎么又愣住了?”崔实录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十分不耐,“仙长都在里面等你了,快些啊!”
王承嗣缓缓回头,看着自己那傻乎乎的便宜表弟,还在一脸懵懂地催他进去,全然不知自己等人早已踏入了一个何等凶险的局中!
他伸手指着崔实录,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别的,最终只重重叹了口气,咬牙重复道:“我我肯定欠你的!”
“啊?表哥,你到底怎么了?”崔实录越发茫然,“怎么一口一个欠不欠”的,莫不是之前给吓傻了?”
一句话就给他噎住了去,王承嗣指着他支支吾吾许久。
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罢了,罢了。你啊,不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啊!”
说着,便好似秋风中的老人一般萧瑟而去。
踏入杜鸢所在的屋子,王承嗣立刻敛神屏气,小心翼翼地抬眼问道:“前辈,不知您此番寻我,究竟有何要事?”
杜鸢抬头看他,浅笑道:“找你是为两件事。第一件,想问你可还记得你家祖师的名讳?”
王承嗣先是一愣,下意识回道:“我家师祖的名讳,我怎会不记得?等等——”他猛地反应过来,“您说的,是我小说家一脉的开山祖师?”
“正是。”杜鸢颔首,“便是你借法所依的那位。”
王承嗣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满是怅然:“前辈,自从当年十家九流之争,我小说家一脉一败涂地后,祖师的尊讳便渐渐烟没无闻,就连我们这些后人,也无从知晓了。”
杜鸢缓缓点头:“我今日来,便是要告诉你,邹子已然将虞初的名字,还给了这方天下。”
“虞初?虞子!!!”
当“虞初”二字从杜鸢口中吐出,王承嗣浑身一震,如遭雷击般猛然惊醒。
那个曾被自家师祖在典籍中隐约提及、却始终模糊的名字,此刻终于清淅地烙印在心头。
他怔立当场,眼神复杂,许久之后,才低低地苦笑出声,随即对着杜鸢深深俯身,郑重一拜:“晚辈拜谢前辈,告知祖师尊讳!”
说起来着实可笑,他们小说家一脉输得太过彻底,竟连开山祖师的名字,都要靠着外人提点才能知晓。
杜鸢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望着眼前心结已解、大道重立的王承嗣,终究还是选择了缄默—一此刻的他,已然无需旁人再多置喙。
片刻后,王承嗣直起身,定了定神,躬敬问道:“不知前辈的第二件事,又是何事?”
见他问到了正题,杜鸢笑意更甚,语气轻松了不少:“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嗯有位前辈说,给你留了个考题,顺带,也能帮我一个小忙。”
考题?什么考题?而且帮您老人家?
王承嗣彻底懵了。
我这等庸碌之辈,竟也能帮到您去?
往昔他浑浑噩噩,被阴阳家玩弄于股掌之间;即便承蒙诸位前辈高人点拨开悟,却终究未能破后而立,反倒险些被邹子一并让小说家一脉彻底断绝。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这般货色,究竟哪里配得上帮这位的忙。
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杜鸢补充了一句:“哦,具体来说,就是想请你帮忙掌掌眼。”
掌掌眼?!
王承嗣先是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随即两段尘封心底许久、简直不堪回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瞬间涌遍全身,叫他脸色骤然一白。
“掌掌眼?!”